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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開始還不知道每次父親說,欸,有妳們的東西要還給妳們,的時候,就是他搬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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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開始還不知道每次父親說,欸,有妳們的東西要還給妳們,的時候,就是他搬家了的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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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年多前是第三次,他拿來一箱雜物,裡面多數是照片,和一張很大的硬板卡片,就是小時候大家會做的那種大大的手作生日卡,放在整箱雜物的最下面。那是一個普通的白天,妹妹們都不在,因為自己不喜歡用紙箱裝東西,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,想要收進櫃子時,才看見那張卡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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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片的封面是我的手撕紙,我用手撕出「Daddy」,黏在他的獨照旁邊。我認出這是某一年我們幾個女兒寫給他的生日卡。他不要了嗎。如果給出去的東西對方不要了,這應該算是誰的呢。我的心意。我的心意。原來還是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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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偶爾才會去翻那些照片,恆常持續著的生活,對於太久以前的事情,不會頻繁地緬懷,這是人心裡的空間有限的一種表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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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片多數是父親以前拿著他的傻瓜相機拍下的,沒有什麼構圖可言,很多也都過度曝光或感光不足,或是根本失焦了,明明已經這麼不明確,像是為我們的懷念做緩衝,我們仍然很少去翻。為什麼呢,我沒有想過,因為我知道如果去想的話,我會感到悲傷。他的心意。他的心意。就算我還記得,仍然還是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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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想找一張照片,於是坐在櫃子前面翻,把客廳的燈全部打開,還是找不到。可能本來就沒有在裡面,也不知道在哪裡。卻找到了一本以前沒看過的照片,是父親與母親婚禮的紀錄,裡面還有許多親戚。原來他們以前長這樣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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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後我看到外公和外婆,已經變得陌生的五官,我還是能認得的,那些時間並不像昨天,小時候的作文怎麼可以寫成「就像昨天」呢,根本就不像。如果曾經走過蜿蜒的路,就會知道遠方湖水的美麗,包含了這一路的顛簸。昨天是如此顛簸的。昨天不是那一面湖。那一面湖是很深很深的山裡,靜謐而遙遠的短短幾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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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後,有一張照片,外婆坐在輪椅上,她沒有表情,眼睛瞪得圓圓大大,不同於前面幾本相簿裡笑成月亮一樣彎彎的眼睛。那是她住在我們家的那幾年,我知道,她中風了。她沒有辦法再跟我說,不要惹媽媽生氣了,外婆帶妳去買東西吃好不好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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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敢看太久,很快地翻過去。有些畫面只需要看一次,就會永遠記得。永遠是清晰的。無論長到多大了,想念都還是會讓人泛紅眼眶。那是人最柔軟的情感吧,柔軟可是心會刺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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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著自己慢慢長大,父母在照片裡慢慢衰老,我明明參與其中,卻仍有一種自己當時並沒有真正地參與其中的感覺。情感會在人的眼睛裡層層堆疊出一個厚實的濾鏡,能夠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事、以前看不懂的事。厚實的是時間的肌理。看得懂的時候,時間已經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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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在很多的愛裡長大的孩子,雖然當下的我並不能辨認出那是愛的模樣。我把相片一一排序好、放回去的時候,覺得幸福是苦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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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是不能留了。我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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搬家是透明的,在這個房子裡藏過什麼,搬家的時候都會浮出。所以到現在,我都沒有告訴父親和母親,多年前父親搬離童年時一起住的公寓時,我在準備要丟掉的一盒文件中發現一疊父親和母親年輕時的通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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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母親禮貌地迴避沒有在家裡,父親則剛好把東西拿去一樓的中庭。我把張凱喊了過來,這個東西不能丟吧,我說。張凱先是愣了愣,然後說,他們都不要了,為什麼不能丟。有可能他們有一天會想念啊,我說。他們不會想念了,張凱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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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可能是不能想念了。我沒有說出口。我把那疊信抽出來,放在另一個小型的塑膠箱子裡,扣上鐵扣,拿去陽台的置物區,隨便抽出一個空位,推倒最裡面,再拿其他東西擋住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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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很長一段時間,我覺得自己替他們做了一個對的決定。但其實,我是為我自己做的。知道他們相愛過,有東西證明他們相愛過,在遺憾面前,也許我能因此覺得比較安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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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好幾天前聽到劉若英的新歌〈各自安好〉時,好像就在為我準備這普通的一天、普通的情緒。我一直沒有想起感情裡的誰,葛大寫的那句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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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句別來無恙 想煽情一些
我能做的卻 有限
想說聲遺憾 說成了備感 欣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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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起的都是父親和母親。然後今天,還有外婆。各自安好的背面,在說的大概只是,沒事,我很好。我很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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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的很好。沒有人說謊。只是因為曾經作為彼此的斷裂,我們都已經在沒有對方的世界裡各自癒合。都再也不會回去那個安靜的湖邊。只是因為這樣,所以安好的心,想起誰的臉,還是會輕輕地皺一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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